拿下威尼斯影展最佳劇本獎、將在 2021 金馬影展做台灣首映的動畫長片《繼園臺七號》，改編自楊凡導演的三本短篇小說《青春夢裡人》《春風沉醉的夜晚》和《金屋淚》，描述 1967 年香港動亂時，母女與家教老師之間的禁忌三角戀，也被譽為「獻給香港和電影的一封情書」。動畫大量引用古今中外的經典小說、電影來描述主角間的情慾愛戀，充滿文藝氣質。電影耗時七年，邀請中港台上百位動畫師，以全手繪的方式匠心打造獨特的美術風格。本篇邀請到《繼園臺七號》動畫導演謝文明，與我們分享電影的幕後製作過程。

聊聊《繼園臺七號》整體美術風格與動畫製程？

謝文明：楊凡導演是位熱愛繪畫、對藝術非常有研究的電影導演。因此他找我一起做動畫是希望打造出繪畫感強烈的作品，不走常見的美式、日式風格，而是運用不太直的線條，強調樸拙手繪的畫風，還運用了油畫、版畫跟水墨打造整部片的美術風格。 動畫場景是先用碳粉鉛筆畫在宣紙上，由於宣紙很薄，所以能繪製出較柔和的筆觸，調和出與故事情緒相扣的色彩。然而楊凡導演看我們繪製的黑白素描線稿，覺得鉛筆能帶出香港繁華卻斑駁的質感，所以保留一些素描線稿在正片中。因此在《繼園臺七號》可以看到不同美術風格的拼貼。然而若是一般的動畫導演，可能只會用其擅長的繪畫風格去呈現故事，但楊凡導演多年的導演經驗與審美經驗，讓他可以突破想像，大膽地融合這些風格，再透過藝術家的手繪，呈現《繼園臺七號》獨一無二的美學。 

在台北繪製好前期的所有設計之後，接著由北京動畫導演張綱的領導下，彙集百位動畫師進行動畫製作。角色設計採用單線與雙線的平塗，打造較為平面的視覺，與手繪質感的背景混搭，創造出對比卻富有美感的畫面效果。角色動畫部分則是先在電腦中以 3D 格式完成，再以手工方式繪製 2D。打造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令人難以形容的獨特動畫表演。 

分享范子明、虞太太、美玲等劇中主要角色的外型設計？ 

謝文明：角色設計的初稿多半都是我跟楊凡導演共同討論的，但中間也經過很多次修改，才是最終成品的模樣。劇中所有角色的外型皆參考 60 年代的時裝、髮型風格，其中男主角子明的衣服還是楊凡導演親自設計穿搭。 

虞太太的參考原型是已故影星夏夢，但後來也有不少的改動。片中最常出現的藍色旗袍 ，是小說原本的造型。在設計上，除了展現虞太太的典雅端莊外，我還希望加點性感的元素，映襯後段劇情中的情慾解放，於是設計成無袖的深藍色旗袍。髮型則是參考《滾滾紅塵》裡林青霞的造型。虞太太女兒美玲，則參考《流金歲月》張曼玉與鍾楚紅的學生造型，繪製出60年代少女的裝扮。還為她設計假髮，穿著知名品牌 YSL 經典的蒙德里安裙。 

虞太太的鄰居－梅太太，是一位男扮女的京劇花旦。當初原本設計成纖瘦的身材，優雅女性的妝容，但導演希望能為她設計較為誇張的造型，與虞太太作為對比，因此改成較為豐潤的身材、復古包頭的髮型、較為強烈的妝容。服裝則是設計暗紫色的旗袍，不僅能呼應家中華麗的擺設，也和子明第一個遇見的黃衣女郎、後來遇見的虞家母女的明亮服飾顏色做對比。而配飾上也設計黃偏白的珍珠項鍊，暗示她年華已老的樣貌。另外楊凡導演非常時尚有型，所以我從他身上獲取靈感，將他常配戴著美麗的玉石跟戒指，我覺得這份華麗恰好可以應用在梅太太身上。於是也為她設計貴氣的大戒指，讓她的形象更為誇張。 

梅太太的管家－阿國，原先設計成比較胖的男性。但導演認為阿國的精氣神感覺都被梅太太吸走，所以應該是纖瘦到不成人形的模樣。這樣的角色設計才能反映出角色間的關係，並使角色形象更加鮮明、更有魅力。 

本片在節奏上非常緩慢，主要想表現什麼感覺？ 

謝文明：主要是想呈現 1960 年代香港的優雅氛圍，因此不論是鏡頭設計還是動畫表演上，都非常悠緩且細緻。然而「緩慢」在動畫製作上更為辛苦，因為動畫師必須畫更多張圖，才能流暢地表演出角色細膩的動作與情緒。舉例來說梅太太出場時，手指滑過曾經登台的照片，光是手指滑動的演出就繪製了不少圖，才能看起來既優雅又流暢。 

電影有出現三部茜蒙·仙諾 (Simone Signoret)的電影，你們是如何將真人轉換成動畫角色的？ 

謝文明：本片致敬了茜蒙·仙諾主演的三部電影，分別是《愚人船》（ShipofFools）（1965）、《偉大愛情故事》 (Famous Love Affairs)（1961）、《上流社會/金屋淚》（RoomattheTop）（1959）、。這三部電影都是講述女大男小的愛情故事，對比虞太太與子明的戀情。每次觀看，都表現出虞太太不同心境。而動畫團隊仔細研究三部電影中茜蒙·仙諾的外貌，並透過設計重新詮釋她充滿歷練卻又迷人的氣質與韻味。 

電影的鏡頭表現手法非常獨特，包含開場的城市街景到主角們打網球的畫面，聊聊為何會這樣設計？ 

謝文明：本片的動畫表現手法在一般動畫中也鮮少見過，例如緩慢的角色動畫、故意不 流暢的角色動作等，都是楊凡導演提出來的想法。也因為他並非動畫出身，沒有既定的動畫創作包袱，總是很大膽地提出很多獨特的想法。舉例來說茜蒙·仙諾主演的《金屋淚》 電影畫面就故意做抽格，表現出與現實生活完全不同的節奏，也把比例調整至黑白電影 常見的比例，就是要帶觀眾進入戲中戲，再透過戲中戲去映襯虞太太的角色心境。

開頭的電車戲其實繪製了很多老香港城市的景色，包含唐樓、維多利亞港、甚至飛過香港街頭上空的飛機，並搭配潘迪華的歌曲《第二春》，帶觀眾進來大時代的環境背景，體驗60年代香港的繁華與平民日常。接著男主角與朋友進行空氣網球的橋段，穿插了香港場景，則是致敬了《春光乍 現》，表現出虛實交錯的奇幻感。 

提到繪製老香港的的街景，你也特別飛到香港進行場景考察，聊聊你們觀察到哪些場景細節，並繪製在電影上？

謝文明：考察時發現香港是個山城會有許多階梯，因而會有樹根長在階梯牆壁上的樣貌。另外在城市中心有許多招牌、海報、茶餐廳，這些都有經過考察 並重新設計。只能說透過細節的建立，才能表現出當時香港的氣氛。

主場景繼園臺雖然變化很多，但大致上的地形沒有改變，一樣要走斜坡跟樓梯，還會看到大石頭堆砌的牆、大樹。而該地過去是許多文人雅士居住之地，包含司馬長風宋淇和張愛玲。但場景設計團隊的工作並不是 100% 的還原，而是經過再詮釋、重新進行設計去拼貼過往香港的樣貌。 

聊聊梅太太家與虞太太家的場景設計？ 

謝文明：梅太太是從上海搬來香港過氣的京劇名伶，所以在擺設上放了很多以前表演的海報跟照片，包含她的拿手好戲－《霸王別姬》的虞姬畫像就掛在牆上。而她信佛，所以桌上有觀音像。而華麗的沙發、梅花紋路的窗簾、布幔上的連珠，這些場景物件與昏黃的燈光設計都營造出華麗卻帶點破敗 的感覺，用來側寫梅太太的角色背景與性格。至於虞太太家，她曾是革命青年，因此她 藏書甚多。於是我們設計竹子編織的書架、透明玻璃桌、藤椅，放置文房四寶以及許多 知名文學，顯示出虞太太知書達禮、熱愛文學、享受恬靜生活的性格。而她也是從台灣來到香港做舶來品買辦生意的商人，所以會有一些英文印花商標的舶來品紙箱。整個場景想營造出明亮、舒服、優雅的氛圍，因此在繪製背景時採用較為輕盈的線條，顏色也選擇與藍色旗袍相近的綠色系。 

本片有兩場大膽的情慾戲，聊聊這兩場戲的美術規劃，以及如何運用動物象徵情慾的解放？ 

謝文明：第一段情慾戲是借用《紅樓夢》妙玉的故事，透過採花大盜與青竹絲的偷襲，將原本壓抑的情感變成奔放的情慾，因此在色彩上從白色轉為彩色，甚至讓角色形象被撕開，來呈現虞太太第一層的解放。第二段則是透過「貓」展現，原本小說就透過貓，來描寫梅太太的華麗。因此我們繪製很多不同風格的貓，包含波斯貓、虎皮貓等擁有華麗花紋的貓，以符合梅太太角色的設定。其中還有一隻不斷穿梭於每個場景、在情慾戲大有表現的黑貓，則是對應到虞太太的心境。因此特別為牠設計了不同色彩的雙眼，展現牠的妖氣，也藉由牠的行徑與姿態，反映虞太太內心的春心蕩漾。至於兩場情慾戲的美術規劃，皆是透 過藍、紫色調，搭配水墨等較為樸拙的繪製手法，打造魔幻寫實的精彩時刻，讓情慾戲更加妖豔、奇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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