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愛情親密到失去界線，兩個人究竟會融為一體，還是相互吞噬？

澳洲導演麥可山克斯（Michael Shanks）以真實的戀愛經驗出發，在其首部電影長片《永遠在一起》中用恐怖片的語言探索伴侶依存的極限。故事講述一對瀕臨分手的伴侶在暴雨中受困洞穴，醒來後卻發現現實與身體都逐漸變形。這不只是肉體的融合，更是愛與恐懼的臨界狀態。

為了讓這段「親密到失控」的愛情在視覺上具有真實重量，《永遠在一起》背後集合了多家特效團隊，打造出獨立電影中少見的肉體變形與空間。擔任視覺特效總監的 Genevieve Camilleri，曾以《愛與怪物》獲得奧斯卡提名，這次則挑戰在極有限預算下，呈現導演心中詩意又詭異的恐怖世界。本次映 CG 特別邀請 Camilleri 分享了她如何在情感與技術之間取得平衡，從角色融合到洞穴呼吸，讓「恐怖」成為愛情的延伸。

真實與異化之間，從《Society》到《窒息》的恐怖美學

作為《永遠在一起》的視覺特效總監，Genevieve Camilleri 在閱讀劇本並與導演及製片團隊初步討論後，便意識到這部電影的影像語言必須兼具真實與異化。「電影高潮圍繞著人類形體的融合，既寫實又帶有超現實元素，這讓整體風格必須非常精準。」她說。導演麥可山克斯是位徹底的影迷，他列出許多靈感來源，從 1980 年代的《Society》、《幽浮魔點》（The Blob），到近年的《窒息》（Suspiria）與影集《逃出絕命村》（Lovecraft Country）都有，每一部作品都以某種形式體現了《永遠在一起》這部片想要呈現的氛圍與情感。

其中，《窒息》有一幕讓導演特別著迷，畫面交錯呈現兩位女性，一位在跳著優雅美麗的舞蹈，另一位則在另一個房間中被無形的力量操控，肢體被扭曲、折斷，伴隨暴力與痛楚。那種「浪漫與暴力共存、優雅與內在痛楚並存」的氛圍，正是他希望在《永遠在一起》的結尾捕捉到的情感。

另外，在技術層面，導演也參考了影集《逃出絕命村》中皮膚下骨骼移動與破裂的特效處理方式，作為設計人類形體融合視覺的靈感來源。

小預算下的特效設計與分工策略

由於《永遠在一起》是一部獨立製作、預算有限的電影，Genevieve Camilleri 與導演在前期便必須明確劃分哪些鏡頭需由視覺特效處理、哪些可由實體特效支援。「我們沒有多餘的預算同時拍攝兩種版本，因此每一顆 VFX 鏡頭都必須極其精準，既能傳達情感，又要符合預算。」她說。導演對特效製程有相當深入的理解（他本身也有協助合成背景），讓兩人能在早期就確認工作分界。經過與義肢設計師 Larry Van Duynhoven 討論後，他們發現片中關鍵的「角色融合」場景，唯有透過視覺特效才能具體呈現「兩個身體融合為一」的概念。

為了最大化有限鏡頭的敘事效果，Camilleri 邀請前期視覺藝術家（Pre-viz Artist）Kyle Ashley 製作一段預剪版本，幫助團隊在有限資源下掌握節奏與情感表現，甚至因此微調了原本的動作設計與鏡頭安排。

最終，特效工作被分配給多家特效公司，包括 Framestore、RISE、Basilic Fly Studio 與 Avatar Factory。Camilleri 依照各團隊的專長，將工作拆分為不同部分（如重 3D、重 2D、清稿或掃描），以達到最高效率。她表示，Framestore 墨爾本團隊是她職涯的起點，也是理想的合作夥伴；RISE 協助完成 2D 鏡頭；Basilic Fly 則支援導演完成清稿鏡頭；而 Avatar Factory 負責現場 3D 掃描，利用行動掃描車為演員進行全身掃描，作為融合場景的基礎素材。

整體而言，《永遠在一起》共有約 200 顆特效鏡頭，其中 Framestore 負責 15 個、RISE 34 個、Basilic Fly 約 20 個，其餘則由導演與剪接助理 Oliver Dear 親自處理。雖然鏡頭數量不多，但每一顆鏡頭都需要精準的規劃與分工。Camilleri 帶領的核心團隊包括特效數據主管 Madi Sloan、特效剪輯師 Belinda Fifth，以及特效協調 Jonelle Christensen 和 Jessica Sofarnos。而外部團隊約投入 50 多位藝術家，其中 Rise 約 7 名，Framestore 約 30 人，Basilic Fly 約 20 人，共同完成這場「小規模製作下的大格局特效挑戰」。

呼吸的洞穴、變形的身體，在限制中創造超現實恐懼 

原先團隊是將洞穴場景設定為全 CG 製作，礙於預算限制而被迫縮減規模。為了保留導演心中那個「會呼吸的洞穴」，美術與特效團隊聯手打造出可膨脹與收縮的洞壁實體結構，用於近景拍攝；特效團隊則以 Nuke 進行 2D 扭曲與變形，營造整體洞穴隨著呼吸律動的錯覺。演員在藍幕前拍攝，使畫面得以分層控制前後景，創造出更具深度與壓迫感的空間幻覺。

至於那些令人不安的「肉體恐怖」鏡頭，則以演員實拍表演搭配後期模擬完成。拍攝時，演員身上僅貼有追蹤標記，並依照導演指示模擬變形過程的身體反應。後期利用 Houdini 的 Vellum 系統與 Maya 進行肌肉與骨骼推擠模擬，再以 Nuke 完成最終合成。

Framestore 也為此投入大量時間研發，以《死侍與金鋼狼》中「手穿臉」的特效技術為基礎，開發更複雜的骨裂與皮膚變形模組。團隊採用多層次模擬方式，分別雕塑與動畫化肌肉、筋膜與皮膚，再提供數據給動畫、效果、燈光與合成部門。透過 Houdini 的 Vellum 系統，他們能細緻控制皮膚皺摺、骨骼推擠與動態節奏；燈光與合成團隊則利用多層輸出快速微調，讓每次迭代都更貼近導演想像。

從兩位演員到一張新臉，Nuke 打造無縫「融合人形」

在眾多特效中，片尾「融合人形」一幕更是最難察覺、卻最關鍵的隱形特效。這個畫面實際上是將男女主角艾莉森布里（Alison Brie）與戴夫法蘭科（Dave Franco）兩段拍攝素材合成而成。Camilleri 解釋：「我們先拍了 Brie 的版本，再拍 Franco 的版本，最後在 Nuke 中融合成第三張臉。兩人五官、肩線與眼色都經過細微調整，達到幾乎無縫的融合效果。」

為了讓兩段畫面完美對位，團隊甚至在現場透過化妝與造型輔助，例如為 Brie 墊高肩膀、貼上模仿 Franco 的眉毛、戴上同色隱形眼鏡，以在實體層面先達成部分融合。正式拍攝當天，由於改以 Steadicam 長鏡頭方式拍攝，兩位演員必須在不同日完成表演與光線重建。Franco 需要精準對上 Brie 在前段鏡頭中的嘴型與動作，他只看了兩次參考畫面便幾乎完美重現。

最終在 Nuke 合成階段，團隊將 Franco 的鼻子與嘴部轉移到 Brie 的臉上，並微調下顎、脖線與眼睛比例，使兩人融合成全新的「人形」。成果逼真到連部分劇組成員都以為那是第三位演員。她笑說。

無形的特效，支撐整體敘事

對 Genevieve Camilleri 而言，《永遠在一起》的恐怖氛圍並非來自單一特效場面，而是整體節奏與視覺語言的統合。「老實說，是所有特效共同構成的整體效果。即使是看似微小的清理鏡頭，也為複雜特效提供了節奏與平衡。若沒有這些細節，整部電影就無法維持一致的優雅與張力。」她說。

在有限資源中，Camilleri 與團隊完成了一場對身體與情感邊界的極限實驗，讓恐懼與浪漫得以共存。她相信，優秀的視覺特效不只是製造幻象，而是延伸人性的另一種語言，讓觀眾在詩意與恐懼之間看見情感的真實流動。

受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