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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剪輯師到導演,以父愛視角開創台灣恐怖片新格局 ── 專訪《泥娃娃》導演解孟儒


當導演,是重新認識電影的冒險

解孟儒坦言,快 40 歲時,他感覺到自己有點在原地踏步。雖然剪輯很多不同的類型、也嘗試過各種題材,但剪輯這份工作其實相對很孤單,常常是一個人對著電腦工作,久了就會覺得,好像是時候做一點改變。

因此,當電影公司提出導演邀約,他視之為一次轉換身份、全面理解電影的機會。「我美術不行、攝影也不是強項,但導演讓我看到拍片全貌。恐怖片剛好是我熟悉的類型,常常用寓言的形式去表達難以說出口的情感。『用恐怖講情感』,對我來說是吸引人的。」


導演、編劇與剪輯三重身份互相影響

在《泥娃娃》中,解孟儒兼任導演、編劇,並參與剪輯。對他而言,首次完整編劇是一個全新體驗:「過去我可能會對劇本段落提出修改建議,或用文字給導演或劇組提供意見,但從頭創作完整故事,還是第一次。」

整個編劇過程分階段進行,每位編劇都在自己的專長領域發揮。最早的編劇蔣友竹與監製嘗試多種故事架構,奠定故事雛形;第二位編劇黃彥樵則加入幽默與奇特元素,使情節更加豐富有趣。導演自己在製作期前半年,再用文字細寫劇本,這不只是創作,更是消化故事並注入個人情感的過程。

在剪輯方面,他說:「雖然導演本來就會參與剪輯,但我不只是坐在後面指揮,而是與剪輯師李蕙一起工作,用自己的想法再進行修正。」這種方式讓他既能掌握整體節奏,也能察覺拍攝時的盲點。


拍攝壓力大考驗!首次掌舵的心路歷程

《泥娃娃》自 2024 年 9 月開拍,歷時一年完成。對首次執導的解孟儒而言,這一年是興奮與壓力並存的過程。他回憶,前置期心情較輕鬆:「看到劇本文字逐步變成實際畫面,演員和工作人員一個個把角色呈現出來,讓我非常興奮。開拍前一週,我甚至還蠻快樂的。」相較過去長時間連續工作的剪輯經驗,這次每天按時收工,生活節奏正常,甚至還可以好好洗個澡、睡前看看劇本或影片,感覺很舒服。


然而,隨著拍攝進入第二、三週,壓力迅速上升。電影中動作與恐怖場景鏡頭複雜,涉及演員大量肢體表演與特效安排。對導演而言,每個決定都影響演員安全與工作人員體力,也帶來心理與情感上的巨大壓力。

透過這次拍攝,解孟儒才真正體會到導演職位的堅持與承擔。他笑說:「以後我會對合作的導演更佛心。以前當剪輯的時候,不是每次都能理解導演的要求,但坐上這個位置後,才知道導演需要花多少力氣說服別人,也得說服自己相信每個決定。」如今回頭看,他能理解那些堅持與偏執,其背後都是對作品的投入與愛。


以下內容可能涉及電影部分劇情,請斟酌閱讀。


「一個畫面」與「一段表演」的距離

資深剪輯師出身的解孟儒對鏡頭數量與節奏特別敏感。「有時表演已經很棒,但我知道後面還要調整節奏,所以即便一次表演完美,也會要求多拍幾個角度。」這讓他在現場必須同時兼顧演員極限與畫面完整性。

他回憶,剛開始拍攝時,自己仍用分鏡邏輯思考,每一顆鏡頭都想好該拍什麼,但當演員真正開始表演,畫面串起來的感覺完全不同。那時他才意識到,「一個畫面」與「一段表演」是兩回事,也重新理解導演在現場的取捨,更珍惜素材的每種可能性,心態因此有很大轉變。

印象最深的一幕,是妻子慕華(蔡思韵 飾)敲門的場景。「原本只是設計敲門,但蔡思韵即興敲完後往後退了一步,透過毛玻璃看過去,反而更恐怖。那一刻我就覺得畫面太好了,現場氣氛也太棒,遲遲捨不得喊卡。」導演笑著說。


每一顆鏡頭都有它的靈魂,有的好在表演、有的好在運鏡、有的好在導演當下的判斷。當三者剛好 match 在一起時,那就是最棒的瞬間。

導演解孟儒

「金獎恐怖組合」如何成形?導演談《泥娃娃》的夢幻團隊

《泥娃娃》的製作團隊堪稱業界「金獎恐怖組合」:編劇黃彥樵、攝影陳麒文、美術陳柏任、特效嚴振欽、配樂李銘杰、聲音高偉晏,每位都是恐怖或懸疑片的資深主創。解孟儒笑說,團隊組成其實相當快速,因為大家在黑暗系電影圈互相認識,有些還是他過去合作過的同事。「像配樂李銘杰,我們從《紅衣小女孩》、《誰是被害者》、《逆局》都有合作,這次延續下來很自然。」

攝影陳麒文則是導演早在片場時期就認識的夥伴,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組畢業,有著很強的導演思維。解孟儒半開玩笑地說,「我甚至威脅他接這部片,因為攝影師和剪輯師對我來說就像左右手,必須緊密合作,又願意提出真實想法。」他形容與陳麒文的默契幾乎到達不用多說的地步:「他總能拍出我想要的感覺,從劇本階段就參與讀本,也會實際演練場景,對拍攝幫助很大。」

特效則由嚴振欽帶領的視效團隊罡風創意映像負責。導演表示,籌備時間非常短,團隊常常一兩週前才能確定鏡頭,但「我怎麼拍,他都說沒問題,真的很情義相挺。」視覺上,雙方形成互補:他較保守,特效團隊總能提出更大膽創意,整合後的結果反而更完整。


從童謠出發的恐怖寓言

《泥娃娃》的故事起源於公司提出的概念。監製認為〈泥娃娃〉這首童謠非常特別,甚至被稱作「最恐怖的童謠之一」,加上他本身也是父親,對這個題材產生興趣。公司先行開發故事大綱,之後才邀請解孟儒接手進一步發展。

解孟儒回憶:「原本打算拍一部純粹的恐怖片,也就是偏向靈異、傳統鬼片的類型。但在劇本發展過程中,我們開始思考更多問題:為什麼娃娃會被附身?被靈魂佔據的物體有什麼特殊性?是否可以延伸出更多角色與情感?」正是從這些問題出發,故事逐漸探索「物體被靈魂佔據」背後的意涵,以及身體與靈魂之間的關係,脈絡也在討論中慢慢成形。


符咒、驅邪與文化的尊重:劇本田調與戲劇化的拿捏

符咒與驅邪元素是《泥娃娃》的核心,導演對民俗與宗教文化做了大量研究與田調。解孟儒回憶,小時候看外公做符咒儀式,那種神秘且有規則的過程深深吸引他,也成為日後創作靈感。「符咒本身有一套規則與步驟,不是隨意發生的,這種結構讓故事更有投入感。」

他表示,這部分也參考了台灣傳統民俗、林正英僵屍片、歌仔戲及道教儀式的視覺元素,但在設計上做了區隔:「希望角色的神秘感與符咒運作有依據,而不是隨意亂搞。」為此,他特地諮詢專業道長,研究先天符與後天符的筆畫與力量,將其融入角色與道具設計。


張軒睿飾演的驅魔角色,就是文化融合的成果。導演說:「既想致敬傳統,也希望呈現新鮮感。我們讓角色年輕化、形象更自由,結合日式元素與藝術概念,但仍尊重文化源頭。」這種做法既保持娛樂性,也讓角色有可信度與深度。


導演強調,劇中符咒、儀式與道具設計經過系統化研究,從佛教、道教典籍到民間流傳的使用方式,甚至包括燒符、貼符等儀式細節。「有些符咒是先天就有力量的,有些則需後天努力去發揮。我們把這些差異融入劇中,增加故事層次,也讓觀眾感受到符咒的規則性與神秘感。」


在戲劇化與尊重文化之間,解孟儒秉持「有本有據」原則:「即便創新,也希望一切改變都有依據,不會憑空想像。」這份細心研究,使《泥娃娃》中的符咒與驅邪元素既奇幻,又有紮實的文化底蘊。


親身經驗融入劇本,恐怖外殼下的父愛與家庭責任

《泥娃娃》中的文戲承載了導演解孟儒自身的生活經驗。劇本創作階段正值他妻子孕期,這段經歷自然投射到角色互動之中。他分享,最初只注意到妻子生活上的改變,卻未能理解她內心的複雜與心理變化。這讓他對父親角色的責任與情感有了更深刻的體會,也將真實感受融入角色旭川(楊祐寧 飾)及其他角色之中,使行為與心理更貼近現實。


解孟儒表示:「電影裡的情感支撐,來自於我對身邊人的理解與消化,讓角色有真實的動機與情緒。」片中許多台詞靈感來源於妻子的言語,他則將其整理成角色對白。對他而言,這部電影也算是一封給太太的「悔過書」,將她當時的感受寫入劇本。

我明白她當時的心境,也體會到那段經歷對我們的意義。我覺得經歷過這些,或是有另一半的人,多多少少都能感受到其中那些細微的情感與情緒。

導演解孟儒

恐怖與日常交織,夫妻互動的微妙情感

解孟儒認為,真實生活的細膩觀察使父親角色更有層次。他指出,片中文戲比例較高,是一次全新挑戰。「懷孕發生在我太太身上,但『附身』這件事則發生在我身上。這種親密又陌生的感覺,整天看到另一半突然變成不太認識的人,正好與鬼片裡的恐懼互相呼應。」


他解釋,這樣的設定讓電影同時呈現家庭情感與神鬼恐怖。「懷孕期間夫妻間的陌生感、互不理解的恐懼,就像鬼片裡的驚嚇元素一樣自然。核心情感是夫妻互動,而鬼的設定則為故事提供情感與情節的外殼。」解孟儒補充,拍攝團隊中有不少成員也是父親,大家對這段經歷都有共鳴,使故事情感更加穩固,也為《泥娃娃》帶出微妙溫度。


一棟意外出現的「日式老宅」

由於題材特殊,拍攝場景取得較為困難。解孟儒表示:「很多地點不願意出借,也有安全顧慮,因此我們只能改造空間,既營造陰鬱氛圍,又要顧及安全與交通。」主要場景的選擇其實源於勘景時的偶然意外。導演認為,女主角作為神像修復師,住在老房子裡格外貼合角色身份。


拍攝結束後,他才發現這個空間的象徵意義:「夫妻在屋子裡進進出出、來來回回,就像屋內的拉門,有時模糊、有時隔著一層。這種曖昧與距離感呼應夫妻間的情感變化,使故事更有層次。」然而,這棟屋子也增加拍攝難度。「天花板只有兩米多,攝影師常得低頭,打燈也受限。演員在空間中自然移動、維持情緒很不容易。」解孟儒補充,排戲時演員會主動觀察動線、感受空間,彷彿真的住在裡面。這讓他首次深刻體會到,演員除了表演,還需與空間和物件建立互動關係——這也是他過去做剪輯時未曾特別注意的細節。


VR 與恐怖元素交織出「靈魂與身體」關係

解孟儒選擇以 VR 遊戲作為切入恐怖題材的方式,源自他對「靈魂與身體」關係的思考。他說:「身體是一個有形的容器,但靈魂是否能存在於沒有形體的空間?」這個概念促使他將傳統鬼片的靈異元素延伸至「數位世界的虛」,如監視器與 VR 空間。

他回憶,一次家中監視器的 AI 追蹤功能突然動了一下,讓他以為拍到什麼東西。「那一刻我想到,當虛擬世界的『眼睛』在看我們時,這個被看見的『物體』究竟是什麼?」這種曖昧感成為《泥娃娃》中的重要靈感。VR 的 360 度沉浸特性,使鬼不再只是單一角度存在,而可能就在觀眾周圍,增強恐怖感的即時性與包圍感。


精準掌握驚嚇節奏,從「生活反應」中提煉恐怖張力

談及《泥娃娃》的 Jump scare 節奏,解孟儒笑說:「做過《鬼才之道》後,我特別懂得節奏的重要性。」他認為,恐怖感的關鍵在於持續牽動觀眾感知,有時會故意延後一拍,讓觀眾以為心安,然後再來真正的驚嚇。他舉例,片中旭川轉頭看到兩個老婆的場景,就刻意讓角色停頓一瞬,延長懸疑張力。他補充,日常生活中「疑神疑鬼」的瞬間,往往比聲效或剪接更能觸發真實恐懼。「生活裡的反應最真實,當把這個『度』打開,觀眾就會進入草木皆兵的狀態,恐懼才更有效,也更有趣。」


經典致敬與創新融合,讓「看不見的東西」成為恐懼核心

片中不乏讓恐怖片迷聯想到經典作品的元素:眼球意象讓人想到《雙瞳》,泥巴與血肉交織宛如《餃子》,監視錄影畫面呼應《鬼入鏡》,通靈驅魔人阿生的氣質則帶點《殭屍先生》風格。對此,解孟儒表示:「其實在創作過程中,確實參考了很多自己喜歡的恐怖片。當你真心喜歡某些作品,是自然而然的影響。」


他以攝影機捕捉靈異為例:「《鬼入鏡》系列的手法很有趣,它讓你看到『可能有東西存在』卻又無法確認,這種介於可見與不可見之間的恐懼特別迷人。像這樣的概念,我們也轉化成劇中被監控、被追蹤的影像設計,讓恐怖更有媒介性。」


眼球意象的設計則有其故事邏輯:「泥娃娃附身透過血液感染、寄生,有點像病毒;而『左眼』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心臟在左邊,象徵靈魂的入口,眼睛又是靈魂之窗,當這兩者結合時,就成了故事裡最直觀的附身象徵。」他透露,原本曾想讓眼睛造型更極端,如蓮藕般有許多洞孔,裡面藏著小眼睛,但考量到密集恐懼感可能過強且容易滑稽,最終調整了數量與比例,以保持詭異又不失真實感。


導演指出,透過眼睛細節,也能幫助觀眾辨識角色不同階段的附身狀態。「單靠表演可能疲乏,眼睛的細節直觀呈現靈魂變化,也是一種輔助敘事手段。」他強調,這些元素雖帶有致敬意味,但並非刻意模仿。「像《雙瞳》講的是『人有兩種』的對立,而我想表達的是『當被附身時,一個人體內會出現多少個靈魂』。形式相似,但核心觀點完全不同。」


《泥娃娃》開創全新的台灣恐怖片宇宙

符咒元素不僅是劇中核心,也是《泥娃娃》世界觀的一部分。解孟儒表示,這些符咒後期才加入,既能呈現角色不同階段的附身狀態,也為未來可能的系列發展留下伏筆。符咒組合擁有各自能力,創造出豐富想像空間,觀眾看到後自然會好奇故事接下來會怎麼發展。


談到未來創作,解孟儒仍偏好類型片,喜歡娛樂性強、故事層次豐富的作品,也希望在其中融入情感元素。他坦言,單純拍愛情片對他來說不夠有趣,還想探索動作或奇幻題材。完成《泥娃娃》後,看著團隊成果,他感性地表示:「真的很感動,也感謝大家的支持。」


受訪者

解孟儒

導演、剪輯師


畢業於國立台灣藝術大學電影學系,曾任職於中影公司,其剪輯作品題材多元,擅於編排戲劇結構,挑戰不同敘事類型。作品有電影《緝魂》、影集《逆局》、《黑的教育》、《鬼才之道》等。2025 年執導了第一部電影《泥娃娃》,兼任編劇,並參與剪輯。

文章授權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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