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眼武士》自 2023 年在 Netflix 播出便掀起了網友們的熱烈討論，在充斥血腥、暴力、動作的陽剛元素下，卻有著細膩的女性人物描寫而廣受好評，影集隨後更斬獲多項獎項。這部備受推崇的成人動畫影集，由導演吳怡君（Jane Wu）執導，她出生於台灣，8 歲時移民美國。這次她返臺應邀參加 2024 亞洲日舞影展，在「大師論壇」與「分鏡工作坊」中她與其他影人分享創作經驗。透過日舞影展的聯繫，映 CG 有幸深入採訪《藍眼武士》的創作幕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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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如何參與《藍眼武士》的製作？

Jane Wu：我在動畫業界有一定資歷，也累積了一些知名度。2019 年，Netflix 聯繫我，邀請我參與這項專案。最初我對這項邀請有些躊躇，儘管我動畫製作經驗豐富，但過去 12 年主要專注於真人電影製作，我的創作風格可能不適合兒童動畫。但 Netflix 特別強調這是一部成人動畫影集。以往在美國，動畫大多為兒童製作，成人動畫則更常見於東方。因此，當 Netflix 提到這是一部成人動畫時，我覺得這是一次有趣的挑戰，也許能夠創作出一些特別的作品。

隨後，我參與會議並閱讀《藍眼武士》的劇本，腦海中彷彿已經浮現了畫面與情節，我明白該如何將劇本中的內容具體呈現。考量我個人的成長經驗，我 8 歲以前成長在台灣，從文化背景來看，台灣曾經歷過日本統治時期，與日本文化有著連結，再加上我童年時接觸過許多日本武士電影、中國金庸小說《射鵰英雄傳》和日本偶戲，這些東方文化的薰陶，可以運用在《藍眼武士》的創作中。

你認為是從《愛X死亡X機器人》之後開始出現歐美成人動畫熱潮嗎？

Jane Wu：我認為動畫只是一種媒介，不應該只侷限於兒童觀眾。雖然兒童動畫非常重要，因為孩子們也需要娛樂。但在我父母那一代，成長過程中並沒有動畫的陪伴。而動畫卻伴隨著我們這一代人成長，因此，我們懂得如何欣賞動畫。所以，成人動畫其實是有市場潛力的，只是過去沒有人真正知道該如何去做。而近年來許多歐美成人動畫影集表現不俗，正好向業界證明了成人動畫是可行的。

如何從分鏡師，逐漸轉型成導演呢？

Jane Wu：其實我在動畫領域曾擔任過導演和製作人，所以有參與故事內容的經驗。對我來說，比起成為導演或製片人，投入故事內容更重要。因為一旦你成為了導演和製作人，就要與這項專案相處 2 到 3 年，所以你必須對它充滿熱情。導演和製作人是一個非常耗費精力的工作，這個故事是否有足夠的吸引力，能讓我全身心投入其中，並從中獲得回饋。

導演與分鏡師最大的挑戰與區別是什麼？

Jane Wu：我認為分鏡是一個非常獨立的工作，基本上完成事情後，接著就是與導演溝通。而導演就是非常團隊導向的，必須管理整個團隊。因為經驗的累積，對我來說這兩個職位的切換並不困難。

《藍眼武士》是多個導演合作，在製作上如何溝通？

Jane Wu：我覺得一個好的製片人，首先要去信任他人，不去干涉別人的工作。因為他們擁有自己的專業以及有創意的想法，你只要確保他們的工作可以成功執行。如果他們遇到問題，你要聆聽並幫助他們解決。我的角色不是告訴他們該怎麼做，而是協助支持他們。

這部作品令人想起《花木蘭》和《追殺比爾》，這些故事是否受到一些經典作品的啟發？

Jane Wu：它並不基於任何經典作品，反而受到西部片的啟發，尤其是克林‧伊斯威特(Clint Eastwood) 的電影作品。《藍眼武士》固然會讓人感覺像《花木蘭》，因為《藍眼武士》的女主角 Mizu，她必須喬裝成男人來達到她的目的。我覺得她的氣質和處事的方式上，應該更像克林‧伊斯威特的電影作品，我希望《藍眼武士》有西部片的感覺。因為在過去黑澤明 (Kurosawa) 拍很多武士電影，也影響了義大利導演塞吉歐‧李昂尼 (Sergio Leone) 所創作的西部電影。這是東方與西方共同的視覺語言。剛問題提到的《追殺比爾》也是一樣融合西部與武士的元素。所以與其說《藍眼武士》有哪部作品的影子，不如說我受到一些電影創作者的啟發。

為什麼《藍眼武士》中年輕的 Mizu 特訓過程，使用《追殺比爾》中的配樂〈Battle Without Honor Or Humanity〉？

Jane Wu：老實說，最初在製作動畫腳本時，這段音樂只是拿來當作氛圍的參考，後來主創團隊非常喜歡它，就在影集中被保留下來。

《藍眼武士》動畫主要由 Blue Spirit Studio 製作，能簡單說一下當初怎麼跟動畫團隊合作？

Jane Wu：《藍眼武士》雖然講述的是日本的故事，但我從一開始就明確知道，它不能是一部典型的日式動畫。已經有太多優秀的武士題材動畫，例如《混沌武士》(Samurai Champloo) 和《異邦人：無皇刃譚》(Sword of the Stranger)，這些作品都非常出色。如果已經有人做得這麼好，那麼為什麼還要重複呢？同時，我也不希望它像皮克斯或迪士尼那樣的風格，因為他們的目標族群是更年輕的孩子，而我的目標是開闢一條新路。

所以，我開始思考「武士Samurai」這個外來語，它是亞裔美國人會直譯日文「さむらい」而來。作為一半台灣人、一半美國人的我，這種跨文化背景與《藍眼武士》的主角 Mizu 非常相似，都是來自兩種文化的混血。我希望將這些的內涵反映在視覺表現上。 在《藍眼武士》中，我希望結合 3D 與 2D 的優勢，使角色的表演更具張力，同時在視覺上展現出更多攝影鏡頭的立體表現。這是過去日式 2D 動畫難以達成的效果，但我也不希望它看起來像是一般的 3D 動畫。因此，我選擇了一家能製作 2.5D（三渲二）動畫的公司，最終找到了 Blue Spirit Studio 來製作《藍眼武士》。

談談看《藍眼武士》中每幀如畫的畫面？

Jane Wu：確實，影集之中的每幀畫面都經過藝術家精心設計，場景也保留了手繪筆觸。我們也在影集之中設計很多特寫鏡頭，讓觀眾更投入角色每一次的呼吸與思考。使他們忘卻自己在觀看動畫，完全沉浸在角色的抉擇與情感之中。

聊聊你的武術背景？

Jane Wu：其實我三十多歲才正式學習武術，當時我參與迪士尼製作的《花木蘭2》，團隊特別請來了「National Training Center」武術學校進行小型示範。由於我頗有運動天賦，他們對我說：「你應該嘗試上堂課看看。」我原本打算只學 2 到 3 個月，沒想到這一訓練就是 10 年。因為學會了如何使用劍，我能將這項技能轉化為對武士刀的運用，並從中體會武士道的哲學。

《藍眼武士》中的武術動作，在劇本中就詳細描述的嗎？還是由特技指導加以設計？

Jane Wu：我們設計動作時，會請特技指導 Sunny Sun 與大家一起設計動作場面，並將特技動作拍攝下來，剪輯成動態腳本交給 Blue Spirit Studio。這麼做的原因是，即使我把武術動作畫成了分鏡，動畫師們還是要看到實際武術動作參考，這讓他們動畫有更具體的依據。 

甚至，我們還替動畫師們舉辦武術課程，教他們如何正確出拳，因為出拳不僅是揮動手臂，而是涉及整個身體的連帶動作。正確的出拳從腿部開始，握緊拳頭，讓四指合併，拇指收緊，像錘子的末端般確保拳面平整，從拳頭到肘部保持一條直線。這些細節在鏡頭上必須充分展現，才能讓觀眾明顯感受武術底子的人出拳時更具力量感。 

除了武術動作，動畫人物的走路也非常重要，不同的文化反映著走路的方式，光是在亞洲，中國人和日本人、韓國人的走路方式都不同，或是鞠躬的方式也不同，所以我親自穿上和服，展示日本女人如何走路，如何從座位上站起來、鞠躬。這些動作一樣進行拍攝記錄下來。因為團隊大多是西方人，他們不太熟悉這些肢體語言的差異。例如，影集之中，有一段招呼僕人「過來」的動作，這是一個非常具體的亞洲文化表現，但西方人可能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所以我們必須將這些細節拍攝下來，讓他們更容易解讀。 

《藍眼武士》第五集非常出色。是如何想到將文樂木偶與三條故事線交織在一起進行剪輯的呢？

Jane Wu：三條故事線交織是這是編劇團隊 Michael Green 與 Amber Noizumi 的構想，我想他們有受到日本文樂木偶啟發。如果你看過文樂木偶表演，或是霹靂布袋戲，它們的動作方式是非常特別的，我試圖在《藍眼武士》的動畫中掌握這種風格化的動作，偶戲的動作帶有一種非常短促有力的感覺，有別於卡通角色動作。 

如何設計 Mizu 與 Akemi 這兩位人物？

Jane Wu：角色的性格主要由編劇團隊決定，劇本對話和節奏都是固定的。我接手時，頂多在動作和打鬥場面做了一些微調，因為製作進度非常緊湊，一旦劇情定調，就不會再反覆調整，我的導演工作是將劇本視覺化。在《藍眼武士》中，我們希望女性要角能展現出典型的女性形象，儘管這不一定反映那個年代的真實樣貌。我們更著重於呈現 Mizu 和 Akemi 各自擁有不同的目標旅程。

談談《藍眼武士》中人物身上的配件，以及他們的飲食文化？

Jane Wu：Mizu 配戴眼鏡的設定從故事開始就確定了，我們進行了大量研究後發現，當時的眼鏡並不是使用鉤子固定，而是用繩索。此外，我們還特別請來電影服裝設計師 Suttirat Anne Larlarb 設計每個角色的服裝。即便角色穿著相同的衣服，由於性格的不同，穿著的方式也會有所差異。 

至於 Akemi 的婚宴場景，我們特別邀請了食物專家，仔細考究當時人們的飲食習慣，包括食物的擺盤。唯一例外的是 Akemi 的婆婆在婚宴上誘導 Akemi 吃烤小鳥的那段情節，這主要是為了增強戲劇張力。

對 Mizu 的性別認同有什麼看法？

Jane Wu：我認為這沒有明確答案，我們正在跟著故事一起尋找答案，Mizu 在尋找什麼，我認為她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我們非常高興大家都在討論這個話題，我們也很高興大家對性別的討論感興趣。

您怎麼看《藍眼武士》之中那些暴力的視覺與殘忍的臺詞？

Jane Wu：製作團隊希望呈現那個年代女性的無奈與無選擇，一些臺詞非常符合亞洲文化，例如 Akemi 的父親對她說話時極為嚴厲，而 Akemi 的只能做出微弱地反擊。這種在劇情中展現的不平等，成為與世界對話的一種方式。 在某些群體中，少數群體必須更加勇敢地行動。比如我在劇組中是少數的女性，而在美國，我是移民。我們需要發出更大的聲音，才會有屬於自己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