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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人團隊以特效重現八十年前的婆羅洲戰俘營,建構屬於臺灣人的二戰記憶:專訪《聽海湧》導演、視效總監
聚焦二戰臺籍戰俘監視員故事的迷你劇集《聽海湧》以極其考究的影像重現八十年前的戰地南洋,劇中軍機轟炸船艦、戰壕屠殺等場景更是拳拳到肉地將戰爭的震撼展現在觀眾眼前,是臺灣影劇難得一見的二戰題材作品。當中的特效由幻製研所的七人團隊包辦,帶來與故事背景世界融為一體的精湛畫面,幫助故事在觀眾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映 CG 由特效製作層面切入,專訪導演孫介珩、視覺特效總監劉惟熠,分享幕後的點點滴滴。
延伸閱讀:7 人團隊完成 400 多顆特效鏡頭,首次用 UE5 打造全 CG 飛車追逐戲,專訪《關於我和鬼變成家人的那件事》導演與視效總監
電影導演,看不見電影工作室創辦人。曾二度以短片作品《番茄》、《乾兒子》入圍金穗獎最佳劇情片獎,2019 年的作品《第一鮪》獲金穗獎最佳編劇,入圍劇情類一般組最佳影片、最佳男配角和最佳攝影,入圍台北電影節最佳短片、最佳男配角,VR 腳本《在投降前爆炸》獲台北電影節電影正發生 VR 現場單元首獎。《聽海湧》是他的首部影集作品。
團隊遠赴南洋田野調查,《聽海湧》以精彩故事撥開歷史迷霧
《聽海湧》從臺灣人的視角出發,重新敘述二戰歷史,呈現臺籍戰俘監視員、日軍、盟軍和律師等多重身分的交織互動。拍攝歷史題材作品的一大風險就是觀眾若沒有先備的背景知識,往往無法了解其中複雜的人物關係,然而,《聽海湧》團隊選擇不以年份、時間等資訊頻頻解釋故事背景,而是透過角色互動呈現人物關係,保留敘事的流暢度。導演孫介珩表示,「原本擔心觀眾無法理解劇中臺灣、日本與中華民國三方的複雜關係,播出之後發現大部分的觀眾都能夠接受消化,甚至還會主動幫忙解釋給其他觀眾聽。」
《聽海湧》是一部在相對多元的歷史基礎上所創作的虛構故事,導演孫介珩、編劇蔡雨氛皆有史學背景,如何把握真實與虛構之間的平衡,是他們最在意的事情,對重現史實也十分考究,從婆羅洲的植被環境、戰爭時用的武器服裝到吃的食物等都力求還原,團隊甚至遠赴婆羅洲田野調查,攝影紀錄之餘,也用肉身親自體驗南洋的溫度濕氣,只為創造最佳戲劇體驗。
在高雄「種」出婆羅洲,造型變化訴說角色轉變
《聽海湧》分為〈黑鳶〉、〈赤陽〉、〈強風〉、〈侏儒象〉和〈海湧〉五集,全劇於高雄、臺東等地取景,為了在臺灣再現婆羅洲的自然環境,團隊在視覺上下了苦功,建構出「異國感」。美術組在場景周圍種植了南洋常見的植物,為了讓這些來自熱帶的植物有足夠的水分,還必須挖掘溝渠來灌溉。「最高的椰子樹」是劇中相當重要的符號,象徵著主角三兄弟回家的希望,則再藉由特效團隊之手讓椰子樹「長高」,創造出更接近婆羅洲的自然景觀。若再把時間調回到八十年前,出現了另一個重要場景—日軍戰俘營。美術組以南洋容易取得的建材融合日式建築精神搭建營區。其中的指揮官室是權力的象徵,在戰爭時是日軍田中指揮官的工作場所,戰後則易主成為盟軍審判戰爭犯的法庭。特效團隊也在後期擴大了營區的規模,在空拍等鏡頭中呈現出更完整的整體環境。
大至樹木建築,小至日常器物,團隊都竭心盡力還原。日軍在二戰時的戰場橫跨東亞、東南亞,配有多種制服。孫介珩與造型指導周建良反覆討論,在資源嚴重不足的戰爭末期,戰俘營裡的日軍會穿戴整齊嗎?或是混搭不成套? 第一集開場中澳軍在森林中找尋戰俘營,人人手上都拿著槍,劇組混搭了美軍武器,另外長官所持的槍械也和其他士兵不同。他也分享美術組的田調:「電報紙、信紙、明信片和判決書的紙質都不同,我們便和臺史博、高史博調文物來研究,盡力貼近當時會使用的材質。」
戰爭的不同階段也影響演員的妝造。「隨著時間推進,角色身上的傷口、皮膚裂痕越來越多,嘴唇也越來越乾澀,這些變化對說故事都很重要。」孫介珩表示,之所以這麼講究的原因並不是想向觀眾證明什麼,只是想完整重現彼時彼地的樣貌。
挑戰 CFX 技術,拆解骨肉再一層層還原婆羅洲特有種
幻製研所從《關於我和鬼變成家人的那件事》起家,七個人的團隊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交出百餘顆特效鏡頭,替《聽海湧》打造出史詩場面。視效總監劉惟熠對二戰歷史相當有興趣,而臺灣罕有相關題材的影視作品,製作《聽海湧》對他來說如同圓夢。
在前期製作時,導演提供了大量飛機、戰艦、動物等的參考資料,特效團隊便開始前製模擬。《聽海湧》劇中有許多特有種動物,除了添加異國風情,更重要的是和角色心境有所呼應,這對特效團隊來說是個嶄新的領域。為了做出栩栩如生的動物,讓觀眾擁有沉浸式的體驗,他們在前期花費了相當大的心力研究 CFX (Creature Effects):「我們先觀察大象的行走方式、鳥類的飛行方式,從影片整理出動物的骨骼、長相甚至到肌肉分布,再請動畫師重現該動物的動作及特性。」婆羅洲的蒼蠅和臺灣常見的有所不同,幻製研所甚至連蒼蠅的品種都深入研究。
二戰期間,強壯耐操的大象是東南亞軍隊中相當重要的資源,木柵動物園的明星大象林旺起初便是在緬甸為日軍服役的工作象。在《聽海湧》中,臺籍戰俘監視員利用大象整土建造停機坪。然而,要如何讓 CG 大象拉動重達五百公斤的水泥滾輪?拍攝現場又該如何執行表演?特效團隊最後想出辦法,在小發財車外罩上藍幕,讓演員可以和大小、高度近似的對象互動,發財車也能拖動美術組準備的道具水泥滾輪。
除了身強力壯的亞洲象,婆羅洲當地的特有種「侏儒象」也在劇中扮演畫龍點睛的角色。幻製研所以 Unreal Engine 做出藏身樹林的侏儒象母子,對照戰俘營內的領事太太與幼子,替他們傳達無法說出口的情感。「特別的是侏儒象母子有對手戲,一開始我們不太知道要怎麼做,這也是最後完成的幾顆鏡頭。」劉惟熠表示。在第三集中出現的長鼻猴是婆羅洲的瀕危物種,對幻製研所來說又是另一個挑戰。「我們在中途才加入牠在吃東西的設定,想要呈現日常的感覺,同時也會製造出聲音增加層次。我們花了很多時間讓牠有一點喜感,去調節戲劇節奏,還有處理毛髮細節。」不過,最終呈現的效果相當驚豔,也讓導演孫介珩笑著稱讚「動物演員表現得很好,是不是真的偷抓了一隻猴子回來?」
聯手特殊化妝、美術製作駭人場面,期許臺灣視效建立更健全流程
第一集〈黑鳶〉以密密麻麻覆蓋了屍坑而啄食的黑鳶開場,帶來視覺和心理上的雙重震撼。劉惟熠判斷若這場戲全以 CG 製作,真實性會不夠理想,最後由特效、特殊化妝和美術組三方合作完成。特殊化妝團隊百嘉堂與美術組製作了逼真的道具屍體,不但在為現場拍攝加分,也讓後期特效更順利。劉惟熠分享,當中最難的部分是導演希望拍出黑鳶啄食屍體上的爛肉,他們先請特化做出假的腐肉,工作人員戴著藍手套,用鑷子去撥動腐肉,後期再把手替換成黑鳶。「鳥吃東西會先啄一下,放開,再叼回來,所以這名工作人員也需要模擬啄食的動態節奏、力道。」
同樣借助特殊化妝與美術團隊的還有第五集盟軍轟炸下的斷肢畫面。劉惟熠和特效團隊翻閱了大量血腥畫面的資料,請特化、美術在現場準備了豬大腸,同時請演員穿上藍幕服裝,模擬肚腹遭到砲擊破裂的效果。孫介珩回憶,「春天的高雄其實已經很熱了,那一桶內臟在拍攝現場超臭。」內臟掉出後彈動的幅度也經過多次測試。雖然最後幾乎沒有使用到現場模擬的畫面,但這個經驗仍讓兩人莞爾。
飛翔的黑鳶以全知的視角鳥瞰著眾人,在《聽海湧》中彷彿命運般的存在,貫穿整部作品。在拍攝結束後,孫介珩依然心心念念著這些鳥,在旅遊中特別造訪了英、法兩國的自然史博物館,特效師、動畫師又根據他拍攝的標本照片去調整。採訪當天,他甚至帶來好幾本圖鑑、模型。劉惟熠也分享道,「雖然鳥的骨骼是一塊一塊分明的,但飛翔時姿態卻很有彈性、很柔軟。」
在完成作品後,劉惟熠參加由金馬執委會與文化部合辦的「金馬X韓國視覺特效海外工作坊」,對動物模擬特效的了解又更上一層樓。他分享道,「韓國特效的前製作業非常完整,課堂上的範例是貓,他們就找到一隻真的貓,拍攝記錄牠的所有習性,後期以 CG 重製還原,最後可以做到以假亂真的地步。」他自評在《聽海湧》的表現以技術層面來說尚有進步空間,未來會學習韓國特效公司的製作流程和精神。孫介珩也表示期待未來臺灣的 CFX 能和生物專業領域合作,將動物的動態捕捉完整建檔,使特效工作更加貼近真實、更加順利。
特效混和實拍創造更多敘事可能,團隊齊心和觀眾「正面對決」
《聽海湧》是導演孫介珩從短片轉戰劇集的第一部作品,也是他第一次與特效密切合作。詳盡的分鏡成為他與特效團隊討論時重要的工具。他很感謝幻製研所的專業建議,讓資源可以集中在刀口上,特效團隊在現場的準備工作也讓後期更加順利。他舉例,「原本屍坑那場戲是想全部特效做,後來變成特效和實拍混和後,我就可以有更多鏡位,也可以大膽拍特寫。」
在疫情期間,《聽海湧》的製作被迫延宕,團隊選擇先以美方空軍襲擊日軍船艦的一場戲來拍攝前導片測試技術。實際拍攝場景位於臺南的德陽號驅逐艦園區,德陽號原為美軍退役軍艦,美術與特效一同將之改造成以日軍「松」驅逐艦為原型的軍艦。關於「松」驅逐艦的資料不多,劉惟熠在日本的同好網站上找到玩家製作的唯一模型,再配上模糊的歷史照片,才能逐步還原松驅逐艦。劇中美軍使用的彈跳彈和一般的魚雷不同,會在水面上跳躍追蹤定位提高命中率,要處理水的物理效果是一大難題。在 CG 鏡頭選擇上,特效團隊也從專業角度給予建議。劉惟熠說明,「除了技術上怎麼完成,我會思考整體視覺的效果,所以就建議導演可以讓軍機從畫面的右上角進入,更有壓迫感。另外,彈跳彈打到船身後並沒有馬上爆炸,而是過了片刻才炸開來,我還有放一個小巧思是讓水花濺到鏡頭上,想讓畫面更有張力。」導演孫介珩也稱讚道,「以技術來說,特效還原了彈跳彈這場的場面,以美感來說,這些運鏡對敘事也大有幫助。」
團隊成員對彼此都深懷信心,因此在拍攝法庭攻防,羅領事需要拆下繃帶展示他的「斷指」時,團隊一致同意要和觀眾「正面對決」,將特化、特效的成果直接呈現給觀眾。「那一顆鏡頭原本只拍正面,但大家當時的共識都是『我們一定可以』,要讓觀眾看清楚斷掉的地方才會有雞皮疙瘩的感覺,於是請攝影拍側一點點,270 度地移動。」這段戲分也成為影響審判結局的重要因素之一。
銳利的特效不一定最好,讓觀眾享受故事才是目的
何謂「好」的特效?一般人可能會認為應該追求細緻清晰,孫介珩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然而等特效做好,到調光時怎麼看都覺得怪怪的,原來是因為『太清楚了』,擺到整體片子裡反而會成為觀眾閱讀影像時的負擔。現實中肉眼看到的事物會有空氣、光線等因素影響,其實是有一點模糊的。」在前導片階段,他與特效團隊來回推演,找出恰到好處的細節程度,明白特效並不總是講求每根羽毛都截然分明的銳利、清晰,而是要和整個故事融合在一起。
說到底,細節考究和特效都是為了服務故事。對視效總監劉惟熠來說,製作《聽海湧》最大的挑戰除了製作 CG 動物時初次嘗試的肌肉系統之外,便在於如何幫助導演說好故事,之所以費盡心力研究動物、考證軍機軍艦的型號,都是為了不讓觀眾出戲。「讓觀眾沉浸在這個故事裡,就是我作為特效工作者的誠意。」
讓觀眾沉浸在這個故事裡,就是我作為特效工作者的誠意。
特效總監 劉惟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