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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了 8000 張圖!專訪金馬 60 最佳動畫短片入圍《纏》幕後,解析導演如何將傳統手繪結合描圖紙媒材,透過動畫詮釋對母親的告白
第 60 屆金馬獎頒獎典禮,即將於 11 月 25 號如火如荼地展開,本次的「最佳動畫短片」獎同樣網羅了許多優秀作品。其中,《纏》更被評審形容為本屆黑馬,它是新世代導演張晨曦的畢業作品,一投稿即入選金馬最佳動畫短片,可見其實力堅強。此次,映CG 特別邀請到導演張晨曦,為我們解析《纏》的整體故事主軸 – 「辮子與髮縫」,以及她如何透過傳統手繪搭配描圖紙媒材,打造視覺感極具特殊的動畫作品。
畢業於加州藝術學院 CalArts 實驗動畫系,《纏》為其畢業作品,由於生性較害羞彆扭,因此選擇用動畫來作為表達的語彙。平時主要製作 2D 手繪動畫與電腦動畫,近兩年來開始嘗試運用複合媒材,並針對不同材質的特性來烘托敘事與氛圍。未來更計劃立足影像之外的媒介,例如繪本、行為藝術等等,渴望作品能以不受限於視聽的方式,和觀眾產生理解與共鳴。
耗時近一年,15 人團隊合力完成金獎動畫短片
一部動畫的完成,通常都是靠許多人在背後支撐,才得以將作品呈現到觀眾眼前,包括《纏》也不例外,晨曦表示:「從最初期的概念構想開始算,整個過程花了大概將近一年,但後面半年才是主要製作期。除了我之外,還有負責勾線上色的 11 人團隊、兩位導演助理、音樂音效設計師 Squash & Biscuit ,總共 15 人。」其中,她主要負責製作、分鏡、原動畫、後製、旁白、執導等流程,訪談時她笑稱,團隊幫了自己非常大的忙,尤其是辛苦的助理們,簡直快到了做牛做馬的地步。
透過辮子與髮縫,暗示女性的成長及傳承
《纏》整部片的主軸圍繞在辮子與髮縫上,導演透過這兩種元素描寫來自媽媽的母愛,並隱喻身為女性在成長過程中所傳承的痛苦,晨曦表示:「小時候媽媽都會給我綁非常緊的辮子,十年下來導致我的頭頂留下一條很明顯的髮縫。『綁辮子』這個行為乘載了太多母親對孩子的關愛與規訓,當辮子被剪斷時,除了代表母親不能再為孩子綁辮子,同時身為母親的職責彷彿也被消除了。」她透露自己非常抗拒綁辮子,因為以前媽媽綁的兩條麻花辮總是受到同學的嘲笑,雖然現在可以自由變換髮型,但那條長期拉扯出來的髮縫依然難以掩蓋。
它就像一潭湖水,水下是我的過去,展示著我作為女孩、女生、女人時的分裂狀態,以及媽媽對不同階段的我所產生的,已逐漸減弱的規訓。水面的倒影讓我審視自己,看到了對未來的恐懼,也看到我跟媽媽是如此地相似 – 我們都擁有相同的髮縫與痛苦。
by《纏》動畫導演 張晨曦
將黑、白、紅作為主色調,協助鋪陳情緒走向
談及為何將整部短片設定成黑白色,晨曦表示是因為她擔心過多的顏色會誤導動畫的情緒走向,而黑白色調更加冷峻、中性,如此一來觀眾就能以較為客觀的角度感受整部作品。除了將黑白色作為主調之外,角色頭頂的髮縫與指尖還設定成微微的紅色,她補充:「選用紅色是因為它容易使人緊張,而且代表著某種不安定。一開始我把紅色放在媽媽的指尖,一方面是在暗示母親已經嘗過女性成長的痛苦滋味之外;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在視覺上,能更好地區分母親和孩子的角色定位。」
以不同視角繪製分鏡,最大化與觀眾間的共鳴
從上述得知晨曦利用顏色來協助觀眾更好地走進影片外,為了避免過多且雜亂的頭髮會使畫面太複雜,她透露自己在分鏡上會再特別做調整。其內容偏向簡單,以梳理情緒發展為主,後製鏡頭時會再根據情況做添加,她分享:「在設計畫面的構成時,我會先從創作者的角度出發,將想呈現給觀眾的元素,依照合適的情節和氣氛來放在畫面中;接著再以觀眾的視角來平衡視覺重點,確保所有元素都能一目了然,最後再重新檢視畫面與情緒是否有到位。」
透過 8000 張手繪圖與描圖紙媒材,進一步烘托故事敘述
聊到美術風格,《纏》是一部幾乎純手繪的 2D 動畫,只有在前中期繪製概念圖、動態分鏡和後期合成時,使用了 Procreate、TvPaint、After Effects、Premiere Pro 等軟體。以往的 2D 手繪動畫都是靠畫師在光桌上一張張手工畫出來的,當編輯問晨曦總共畫了幾張時,竟然得到令人意想不到的回答:「老實說畫了幾張圖真的難以計算,按照 8fps 總共 379 秒的長度,加上一秒需要畫三張圖疊在一起的話,粗略估計後大約有 8000 張吧!」有趣的是,她選擇將炭筆繪製在描圖紙上來呈現,她認為描圖紙這種不穩定與半透明的特性,讓自己能有更多嘗試的空間;比如將數張描圖紙疊加在一起,藉由朦朧感來凸顯視覺重點,以及使同一圖像以正反兩面相呼應、透過紙張皺褶顯化角色狀態等效果。
除了手繪動畫,本片還運用了些許的剪紙(同樣是描圖紙)來打造,起初她打算全部都用剪紙來製作,但考量到自己所擅長的角色變形和鏡頭變化,不知道該如何透過剪紙呈現;加上紙製模型的清晰邊緣會使流動動畫受限,或導致視覺感太鋒利,因此作罷。另外,她曾經也試過其他材料,包括剪刀、照片、手掌等等,但最後發現過多的元素會使情感的包裝失真,因此最後只保留與媽媽之間最強烈的羈絆 – 頭髮。
我是一個比較依賴情緒與直覺的創作者,紙偶對我來說太過理性,所有動畫表演都會被導演掌握地一清二楚。相比之下,描圖紙給我一種無法隱瞞的無力感與朦朧感,使角色與故事調性保持一致。
by《纏》動畫導演 張晨曦
動態殘影 – 塑造角色內心迷茫與不安感
若讀者進到影廳觀看,會發現在 3 分 15 秒處,畫面中央保留了一段角色動態的殘影,晨曦稱這種製作手法叫「erase and draw」,指的就是在同一張紙上作畫,畫完一幀後就擦掉並繼續畫下一幀,她建議所有創作者都能嘗試看看,因為使用門檻非常低且操作簡單。當編輯提問為何要以這種方式呈現時,她回答:「因為它非常適合角色當下的狀態,女孩脫離母親之後開始要獨自一人前進,在這個狀態下我們往往不知道該去哪,心裡充滿迷茫與不安,但又不得不前進。女孩的殘影正是為了塑造這種疲憊的心態,代表她無法俐落乾脆地離開。」由於 erase and draw 只能在同一張紙上作畫,不像一般畫畫可以精準掌握每一幀的動作和節奏,所以她還使用了 12 項動畫基本法則之一的「Straght ahead」手法,它讓晨曦能更不受限地繪製「錯誤」的角色結構,恰好呼應女孩第一次獨自前進時,難以掌握行走平衡與姿勢的狀態。
運用紙張間距與頭髮,拉開手繪及真實世界的質感
另外在本片後半段,小女孩被困在一個描圖紙製的剪紙邊界裡,晨曦透露在視覺上,自己加大了第一層與最底層紙張的間距,如此一來便能凸顯手繪世界(描圖紙+炭筆)與真實世界(描圖紙+頭髮)的不同,她表示:「這段的寓意代表著女孩感受到髮絲所傳來的思念,因而掙脫紙面從圖畫變成紙偶,順著頭髮想達到辮子的另一端,回到來處尋找母親的存在。」她認為現實生活就是如此,我們獨立成長後,與家庭增加的距離是多個面向的;因為孩子與母親的閱歷不同,以及自身賦予的人物設定,即便兩個人靠得再近,彼此間仍然有不知如何跨越的界線。她表示自己常常礙於這個「成熟」的身分,無法坦誠地表達對家裡的思念和依賴,包括在製作《纏》時也會捫心自問:「我是真的想回家嗎?還是我只是對過去耿耿於懷?」,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晨曦至今仍在找尋,而現實生活中,她只能默默地處在真空的世界,向來處張望。
當女孩發現自己和母親已存在於不同層次的世界時,她必須再做一次決定,再次承認內心的脆弱和恐懼,再次戴上名為堅強成熟的面具,便能縱身躍入另一個世界。
by《纏》動畫導演 張晨曦
親情、困惑、創作:《纏》背後的情感紐帶
採訪尾聲,編輯詢問晨曦「回首《纏》的製作過程,最大的挑戰是什麼?」她思索片刻後便回答:「概念發想最困難,包括挖掘主題、我的情緒該如何變化等等,尤其這是我一直在不斷逃避的課題。」她表示最初的主題並不是跟親情有關,而是一個荒誕的超現實故事,而《纏》的情感核心就深埋在故事裡;由於被龐大的主題模糊焦點,當下內心便感到非常不安定與不滿足,總覺得有更強烈的情緒需要抒發。當時她正處在即將畢業的人生新階段,卻不知道未來的方向,因此把困頓、對母親及過去的情緒串聯起來,後來卻發現所有執念與恐懼都貫穿在這部作品中。這讓她變得非常敏感脆弱,導致故事敘述變得混段和濫情,搞不清楚創作的同時,也迷失在生活裡。
據晨曦透露,她在那段時間會反覆梳理過去的經歷、回憶和情感變化,並思索自己和媽媽身上的共通點。最終,她放棄刻劃經典的角色成長曲線,而是找到另一個答案:「也許我永遠都會像個孩子一樣,哭哭啼啼沒有長進,害怕每一個需要面對現實故作堅強的時刻,也許我和媽媽都會選擇留在過去的角色。」
現實生活中的我,正處於突破紙製邊界的狀態,我還沒給家人看過這部作品,因此辮子的另一端是什麼,連我都不知道。非常感謝金馬獎給我的入圍肯定,希望自己未來能順著頭髮,乘著作品回家。
by《纏》動畫導演 張晨曦
圖片由 張晨曦 提供,文章由映 CG 所有,如需轉載請聯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