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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看見」的故事與「不被看見」的特效!專訪《鬼才之道》導演徐漢強與特效總監郭憲聰
2019 年推出首部劇情長片《返校》的徐漢強,時隔五年,再度推出第二部劇情長片《鬼才之道》。歷時兩年完成劇本,把現代人所面臨的「存在焦慮」透過電影呈現出來。本片再度找了再現影像合作,共做了約 550 顆特效鏡頭。現在就一起來看看導演徐漢強與視覺特效總監郭憲聰的精采幕後心法!
歷時兩年完成劇本,描繪出活在「存在焦慮、自我懷疑」的這一代人
《鬼才之道》的劇本花了近兩年的時間才完成,導演徐漢強表示,他先從主題著手,過程中也歷經一段撞牆期,不斷重寫又重寫,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抓住故事核心。最後,再根據主題回推設計出電影世界觀。導演表示,從 1980 年後出生一直到現在 20 多歲的這一世代,有個很大的共通點是對未來越來越迷惘,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的人,或是否能夠有所成就。「努力就一定有收穫」這個理念似乎在父母那一代就結束了。
「我們正處在自我懷疑與不知道自我價值的狀態下,加上社群媒體鋪天蓋地告訴我們:『別人好像都過得很好』,使得存在焦慮更加嚴重。我希望能透過這部電影描述這一代人所面臨的存在焦慮,當然不可能用一部電影就解決了這個社會問題,但如果可以讓觀眾感受到自己並不孤單,甚至是很多人都在面臨同樣的問題,或許能帶給大家一些安慰,希望能做到這一點。」他補充。
隱身在角色之中的導演,藉角色談論「冒牌者症候群」
有了主題與世界觀,接下來最重要的就是角色。導演提到,在前導影片釋出時,還沒有所謂劇本,只有初步的概念構想,想試看看從鬼的角度來拍鬼片會是如何。凱薩琳、Makoto(兜哥)和柯國隆是最早設定的角色,之後同學和卡蜜拉也逐漸成形。不過,角色之間的關係在兩年的時間裡改變了很多,尤其是凱薩琳和 Makoto 之間的角色關係變動最大。而潔西卡這個角色則是最終才加入,在前導影片中的凱薩琳其實有點像是凱薩琳和潔西卡的結合,直到後來才將這兩個角色拆開。
其中,由王淨所飾演的同學一角,可以說是本片中特別吸睛的存在。導演指出,同學其實就代表著這世代共同擁有的挫折。許多人心中都有「同學」那一面,即使努力到最後一刻,仍然感受不到回饋。「就算是我們已經拚到四十幾歲了,那種自我懷疑與挫折感,對我們這輩人說,也是沒少過。即使外界再怎麼肯定你,心裡好像還是很不確定自己到底做了什麼,或是能夠做到什麼。這種類似『冒牌者症候群』的感覺,並不會因為外界的成就而減少。」他也希望能透過「同學」一角,讓大家明白不必將成就和自我價值混為一談,能夠盡力活著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導演曾說過:「《鬼才之道》是一部很個人、屬於自我的電影,片中所有角色都很像是從我的某個部分延伸出來的。每天我們都在比較自己和他人,不斷擺盪在自我肯定和自我懷疑之中。當討論才華或成就時,我們一定會有比較尊敬的人,可能也會對某些人感到困惑。」片中這些角色其實都像是為成就、自我價值所苦的時候,蹦出來的不同情緒。例如,同學代表的就是冒牌者症候群、沒有自信、自我懷疑、一直想要討好別人期待的面向。Makoto 則代表著試圖振作的自我肯定,凱薩琳和柯國隆則是憤世嫉俗、會強勢地否定他人價值的那一面。潔西卡則代表著被否定後,想要反撲的那一面。徐漢強也笑著表示:「如果真要說哪些角色有自己的影子,可以說每個角色都有。甚至演員都曾表示,在現場不知道怎麼演的時候,就會學我平常的模樣,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劇本是我自己寫的,所以或多或少也把自己的某些個人特質寫進去了吧。」
從《返校》到《鬼才之道》,徐漢強與特效團隊的成長與挑戰
2019 年,導演完成了首部劇情長片《返校》,當時的視覺特效由再現影像負責,《鬼才之道》是兩人第二次合作。特效總監郭憲聰回憶起《返校》時,表示那時公司人數不多,溝通非常直接。然而,隨著公司擴編,多了 PM、組長等職位,溝通變得更加組織化,只有在需要密切討論鏡頭時,才會回到以往的溝通方式。他也分享,這次合作整體順暢,但在初次合作《返校》時,公司剛成立,那也是他擔任特效總監的第三或第四支片子。因經驗不足,心裡難免不安。某次與導演通話討論特效時,因無法準確抓到導演需求而陷入困境。導演提醒他,身為特效總監應主動做決定並說服導演。「作為技術人員,有時候在改東西,改到最後常常會不知道對方要什麼,變向是等對方告訴我們怎麼改。但在那次對話後,我明白其實我們有能力去說服對方。也改變了我之後的工作方式,我會用我的方法跟導演溝通,告訴他我們能做到什麼地步。我也經常鼓勵公司同仁勇於表達自己的想法,不要改到後來,變成只是時間到了交差了事,但其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徐漢強聽完則笑著回應說:「我根本不記得我說過這些話。《返校》是我第一部長片,加上他們公司也剛起步,突然要合力做一部品質上要求很高的作品,過程中難免會有些許瑕疵,但我們都是盡力要做到高品質。當時我花了很多時間與特效團隊密切合作,加上我也懂一些特效,所以我會提出想法與大家討論哪些可行或不可行。我希望能營造一個平等的工作環境,大家一起想辦法解決問題,而不是單純驗收成果。我始終相信著,只有在平等溝通的情況下,作品才能變得更好。」
然而,隨著公司擴編,溝通變得較為間接,難以像以前那樣直接處理所有鏡頭。他補充,在特效製作上,《鬼才之道》與《返校》相比,沒有太過劇烈的變化,只是這次特效相對寫實,不像《返校》得從零開始構思。過程中,他會先合成初步鏡頭,讓特效團隊進行後續精緻化,以減少溝通成本。」徐漢強表示:「台灣影視產業正在變化,案子漸漸變多,需要更多人力與高效率的合作,但要如何兼顧品質,就是很困難的挑戰。但就《鬼才之道》來說,在特效上並沒有妥協,想辦法在調性內做到最好。」
數位替身與破布娃娃效果,成功打造精彩的特效
貫穿《鬼才之道》整部電影的場景無非是最具特色的「旺來大飯店」,導演分享道,當初會選擇飯店作為主場景的一個重要原因是,飯店是鬼片裡面可以擁有最多舞台的地方。如果是設定在廢墟,可能整部片的場景就是一貫的廢墟,但飯店裡有各種房間、電視、電話、廁所、長廊、餐廳等各式各樣的場地空間可以玩。加上,又希望能讓「旺來五人幫」有一個像家的地方,因此最後就選了一間較有時代感的飯店,讓它成為整個故事的核心舞台。
聊到特效製作,導演表示,這部片的特效並非像是《沙丘》中讓人驚艷的全新視覺體驗,更多的是隱形、寫實的特效。他也特別提到,數位替身在影片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許多人體無法完成的動作都能透過數位替身來實現。譬如凱薩琳下腰有如《大法師》中的爬行動作等,都是靠它來完成。導演也分享:「這次數位替身的效果非常出色且可用性也相當高,經過燈光和動態的精細調整,很多觀眾根本察覺不到這些是特效,甚至完全不知道有特效的存在。」另外,導演也補充:「在現場無法顧及的細節,最終都透過數位技術得以補強。例如,當鬼受傷流血或被撞、被刺時的效果,這些情境在不同作品中的處理方式都有所差異。為了讓角色看起來更慘烈,會希望他們在被撞或刺傷時流出大量的血液。這次在某些場景中,即使沒有使用追蹤點,特效團隊仍能夠製作出非常出色的效果,創造了許多隱形傷口,讓觀眾難以察覺這些效果的存在,大大提升了戲劇效果。」
預告片中出現的同學跳樓畫面,相信不少人都很好奇這場戲的幕後。郭憲聰表示,導演和後期製片提供了一些參考資料,其中包括一位國外藝術家的作品,他使用物理模擬技術來創造破布娃娃(Ragdoll)效果,讓人像布娃娃般被甩動,而不是用傳統動畫來調整動作。台灣影視製作由於預算和拍攝條件上的限制,極少有機會嘗試如此誇張的技術,這次終於能夠嘗試,讓特效組感到既興奮又充滿挑戰。為了達到這個效果,團隊投入大量時間來測試各種技術,並將這些測試應用於角色被車撞擊、拖行,甚至跳樓等場景。其中,跳樓場景是一大挑戰,以往好萊塢影片大多使用大量合成技術,但避免讓觀眾感覺到是 CG,特效團隊使用實景拍攝整棟大樓的背景,連跳樓畫面的背景也盡量使用實景而不是合成。
另一方面,為了增加真實感,團隊也使用了破布娃娃效果,讓動作看起來更為自然。「原本拍攝的大樓只有 9 層樓高,但為了讓跳樓場景更震撼,透過數位替身技術將其高度拉伸到 27 層樓高,讓角色從高處跳下來的效果更為壯觀,而不會顯得一下子就落地了。」郭憲聰補充著。此外,凱薩琳的服裝設計也讓特效團隊煞費苦心,數位替身的布料效果很容易露餡,尤其是她那件黑色蕾絲半透明的洋裝。幸好後來拍攝時使用了真實服裝,避免了數位替身中常見的布料不真實感。導演也補充:「我們在拍攝現場還是有討論什麼要用 CG 呈現,什麼要用實拍。盡量能用實拍就用,不要有太多全 CG 的畫面,畢竟 CG 還是要有實體畫面可以參考比較好。」
最好的特效,就是看不出來的特效
導演 徐漢強
將「鬼」化為電視螢幕,製作出不常見的「雜訊」消失特效
現在觀眾能聯想到的消失效果無非是像《復仇者聯盟 3 :無限之戰》中薩諾斯彈指那場戲。但《鬼才之道》反而有個很特別解法,那就是當鬼消失時的「雜訊」效果。徐漢強透漏,一開始設計片中的厲鬼時,其實參考了靠鎂光燈或螢幕才能存活的藝人或網紅。隨後,將這些鬼的消失效果,全部依照相同邏輯設計,比喻為電視訊號的中斷,呈現出類似電視關機時的效果——雪花與顏色條的漸變消失,這樣的設計既符合故事的主題,也增加了視覺效果的情感共鳴。「這個想法也是在討論到最後一刻時才突然想到。當時甚至是通話中提出來的想法,最後再經過雙方來回溝通與交流,最後才做出這樣的效果。」導演笑著補充。
郭憲聰表示,這部片做了這麼多特效,最難的其實是雜訊效果,甚至卡了一、兩個月。假設用傳統方式做,其實還是很難擺脫平面感,所以這部分還是得用數位替身做景深效果。這些場景看似簡單,但實際上都經過大量的數位替身處理,以確保景深和真實感。「我們對於撞車、翻車的動作場面也進行了大量測試,目標是讓觀眾完全察覺不到這些場景背後的數位技術。」郭憲聰補充說明。
徐漢強認為,視覺效果對敘事至關重要。因為《鬼才之道》講述的是一群「不會死的人」,因此角色的動作會超越現實的限制,這成為了整個視覺設計的核心。不僅僅是雜訊效果,還包括角色被踢來踢去、被車撞、跳樓等場景,都是依賴特效來實現超現實的動作,特別是大量的數位替身技術,讓這些非普通人類的動作更具真實感和誇張性。導演與特效團隊之間進行了不斷的溝通和調整,特別是在某些沒有具體參考的效果設計上,比如雜訊的視覺呈現,這種不確定性讓他們在製作過程中進行了多次討論和測試。特效總監坦承,這次的製作過程壓力非常大,特別是在處理雜訊效果時,因為這是一個極具挑戰性的技術。如果處理不當,整部電影的效果可能會被破壞。「如何在觀眾感知不到的情況下,將特效與故事結合,這才是特效真正的價值所在。」郭憲聰分享。
製作過程中還有一個有趣的故事,導演在過程中會自己動手參與特效製作,特別是合成的部分。導演認為,若剪輯時的版本能完全沒有藍綠幕痕跡,效果會更加逼真,因此他與特效團隊一起嘗試在剪接階段就將特效融入影片中,這在台灣電影製作中是比較少見的操作方式。特效總監指出,這樣的製作方式在國際上也被稱為 Postvis,特效公司會在剪接階段提供臨時的視覺效果,讓剪接師在編輯時能更好地把握影片的節奏。
在動作戲部分,導演和特效總監嘗試將真實動作、動作設計的替身與數位替身進行基礎的連結。導演表示,這種結合手法未來在動作片中可能會有更大的發展空間,可以做到更誇張的效果。特效總監也指出,動作指導可以與特效公司一起合作,設計不必僅依賴實景拍攝,而是可以使用數位技術來完成。例如,當他們拍攝角色撞擊場景時,不是依賴真人動作,而是透過數位替身進行多次測試,以達到最佳效果。
導演進一步解釋,使用數位替身可以在後期不斷調整動作效果,而在現場拍攝則需要大量的準備和時間,甚至需要重置假人和動作演員的場景,這樣的過程可能需要花費一到兩個小時。但在後期製作中,特效團隊可以快速修改,例如角色跌落的角度、飛行高度或肢體誇張程度,甚至能夠調整數位替身的重量和加速度,這樣的靈活性讓他們在創作中更具控制力。
導演挖掘自身成長背景與心魔,殺青戲所有人都真情流露
採訪尾聲,編輯詢問兩位私心最愛片中哪一場戲。郭憲聰表示,他喜歡的那場戲是同學沒拿到獎項,她父親為她手工製作了一個獎狀,這一幕讓他產生了深刻的情感共鳴,尤其因為他現在也有小孩。他表示,當孩子做錯事時,父母通常會想要鼓勵他們,而不是讓他們感到受挫,因此這種無條件的支持和愛護特別打動他。對他來說,這一幕真實地反映了父母那種想要保護和鼓勵孩子的心情。如果他沒有自己的孩子,他可能不會如此深刻地體會這段戲的情感。徐漢強則表示,雖然自己沒有小孩,但他從主角的角度看這件事,也同樣感受到共鳴。他回憶自己從小被父母期望成才的經歷,父母雖然不算嚴厲,但仍然希望他能有所成就。他坦言,這段故事其實挖掘了他自己的成長背景與心魔,甚至透露,他們家中也有一個放滿獎盃的櫃子,拍攝這場戲時,他還拍了家裡的獎盃櫃給美術組參考,這一幕實際上展現了他的個人經歷。
而導演也分享自己最愛的一場戲,正是結尾高潮,當五個角色豁出去穿著高中制服嚇人,結束後同學問凱薩琳她是否讓大家失望的那段。這場戲放在拍攝尾聲,演員們當時已經彼此熟悉,關係變得非常緊密。他指出,演員對於自己的表現是否達標以及是否對得起大家,這種感覺非常敏感,尤其是每天都得接受四面八方的評價的演員們。因此,當他們演到這場戲時,雖然遵照劇本,但情緒是真實流露的。現場的每個人都忍不住哭了,甚至抱在一起,導演自己也被感動到在旁邊哭得亂七八糟。這場戲拍攝時天氣極冷,氣溫不到十度,還下著雨,但儘管如此,演員們仍然全情投入,讓他深感動容。雖然拍攝過程艱苦,但當看到這場戲時,他覺得自己過去某些部分的情感得到了安慰。